我的国家公园(6):武夷山国家公园


时间: 2021-07-13     来源:本站    浏览量:1078

一展风骚的黄腹

英国与武夷山的不解之缘

以茶为出发点,来展示武夷山“天人合一”的独特生态环境;再从茶园里的生物世界和生态环境,来体现国家公园建立对武夷山的重要意义,是国家公园摄制组拍摄武夷山的构想。当我得知拍摄的茶农是桐木关正山小种第22代传人梁骏德时,着实让身在伦敦的我兴奋起来。我欣喜地向一头雾水的国家公园纪录片的英国团队介绍正山小种的特殊意义,以及它与英国的不解之缘。

 

从17世纪红茶传入英国后,从皇室到贫民,英国人嗜茶如命。鸦片战争前夕,英国人每年人均饮茶量为4斤,全部要从中国进口,总数高达3000万斤,其中40%是福建茶,而最受欢迎的就是桐木关的红茶正山小种。鸦片战争后,中国被迫开放的五个通商口岸福建就有两个,目的就是为了运输福建茶叶。

 

18世纪末期,英国的东印度公司开始寻找如何打破中国对茶叶出口的垄断。在鸦片战争的硝烟未落之时,英国植物探险家罗伯特·福琼就来到中国找茶树。在第一次探险失败后,他于1849年又偷偷潜入中国,剃成光头,带上长辫假发,穿上中国官员的丝袍大褂,在仆人陪同下直奔武夷山,并来到正山小种的故乡桐木关一带。他发现红茶和绿茶竟然是同一种植物,只是加工方式不同。三个月后,福琼带着2.8万余棵茶苗和大量茶种、种茶和制茶的机密、全套制茶工具和8名世家茶工,偷偷乘船前往印度。福琼的武夷山之行,不仅改变了他的命运,也改变了世界茶叶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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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茶园大红袍基地

最有中国特色的国家公园

随着新冠疫情在五大洲蔓延,停工、断航、封国使英国成为名副其实的孤岛,而我随国家公园摄制组重返武夷山的计划也成为白日梦。每天我端着沏好的茉莉花茶,随着若有若无的馨香在唇齿和鼻前弥漫开来,慢慢看着国内摄制组发来的拍摄日志和视频。

 

航拍镜头下的武夷山,茫茫峰岭之间云海缭绕,宛若仙境,鳞次节比的茶园,竹林古树环绕,让我想起我的武夷之行。八年前,重走马可波罗的中国之行,我来到他最后离开中国的泉州港。考察完成后,我直奔徐霞客笔下的武夷山。

 

云雾缭绕的山间,凡是能生长的地方都是茶叶,岩峰、岩凹、石隙,大到上百亩,小到几分地,连路边都随处可见茶树肆意生长,身处其中仿佛要被满眼的翠绿淹没。泉水顺岩壁而下,涧水一路走去,湿润的清风拂面,很是惬意。方圆百里,放眼望去,如水墨卷轴般的碧水丹山,跨越千年的古老茶园,实在是人和自然相互依存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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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夷山

武夷山的确不及黄山奇特,不及泰山雄伟,不及峨眉秀美,不及华山险俊,但是作为中国第一个世界自然和文化双遗产,武夷山名副其实。走在古道茶园,我想起李白的诗句,“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人名山游”。遗憾诗仙未及武夷。

 

我又想起福琼曾对武夷山的赞叹。“我一辈子尚未看到如此美丽的崇山峻岭。整个的山谷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美丽花园,被两山护卫着。我流连忘返,直到黑夜让我闭上眼睛。”

 

我们拍摄的梁师傅家2800亩的茶园分散在山里各处,茶树与周围的林木,和大山融为一体,处处透着返璞归真。山上的茶树都是野生的,每年除了拔草,全靠上天照应,就连茶叶上的害虫——小绿叶蝉,梁师傅都依靠自然的力量对付它们。茶园中的另一种生物——跳蛛,是茶农的得力助手。它的捕猎天赋在微摄影镜头下一展无余,单次弹跳距离可达身长的50倍。不过跳蛛的视力并不好,只能依靠触摸和振动。本可按兵不动的小绿叶蝉却不够镇定,被跳蛛轻松收为口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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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绿叶蝉

在梁师傅的茶园里,茶姑们在争分夺秒地采茶。俗话说,春茶早上是宝,晚上是草,而梁师傅对采茶的时间和质量要求甚严:清晨不采,有露水不采,阴雨天气不采,正当午不采,傍晚也不采,才能保证正山小种特有的品质。茶要一芽一、二叶,而且叶子不能太嫩,也不能太老。如此讲究,一个茶姑一天下来采的茶青并不多。

 

在桐木关的百年“青楼“里,梁师傅带领他的儿子们,忙碌着用一道道古老的传统工艺把茶青制作成正山小种:萎凋、揉捻、发酵、过红锅、复揉、熏焙……在摄影师逆光的镜头下,淡淡的熏烟从青楼的木地板上徐徐上升,梁师傅在不停地挥洒着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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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夷山桐木关传统青楼

在他眼里,这是茶,更是值得全身心投入的艺术品。仅仅他这一辈人就经历了重重困难,从早期背着红茶去卖没人理,到发明金骏眉无法注册商标,到现在国家公园禁止砍伐正山小种熏焙所需的马尾松,挑战不断。但是他相信,万物有灵,你呵护茶,茶亦善待你。他和家人格守家传,精益求精,力求酿出茶中精品。而松烟袅袅中,武夷山人对传统工艺的执着,对大自然的守护,通过一代又一代人传承下来,百年不衰。

 

这是武夷茶人的哲学,生命又何尝不是这样的道理?遵循自然,代代相传!

濒危野生动物的庇护所

正当梁师傅和武夷山所有茶农全力以赴赶制春茶的时候,郁郁葱葱的山林里一只雄性黄腹角雉也在不辞辛苦地求偶。春天是动物交配的旺季,不过它的对象似乎兴趣缺缺。雄雉不得不使出杀手锏,将胸前艳丽的“肉裙” 像吹气球一样慢慢展开,彷佛将这片幽暗的森林也点亮了。鲜亮的颜色彰显着强健的体魄和身材,对竞争者是一种震慑,也让冷漠的对象动心。黄腹角雉终于抱得美人归。

 

武夷山也是中华穿山甲的栖息地,这是国家公园摄制组梦寐以求的另一个拍摄对象。作为史前的哺乳动物,中华穿山甲已经在地球上存活了八千万年,但想要觅得踪影并不容易。穿山甲很害羞,它们昼伏夜出,白天常躲在地下洞穴。当它们遇到危险时,坚硬的鳞片就是抵御外敌的坚盾利刃。穿山甲鳞片的主要成分是角蛋白,类似于人类的指甲,它的药用价值并没有被最新科学实验所证明,但是传统上一直被作为名贵中药,导致这个物种濒于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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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央视)

自2000年以来,一百多万只穿山甲被非法贩卖,是国际上被走私最多的哺乳动物。据绿色发展保护研究会最新统计数据,仅2018年一年,深圳、南宁、上海、江门、广东、香港六个海关没收穿山甲鳞片38.14吨,意味约六万只穿山甲惨遭杀戮,令人发指,而这个数字仅是冰山一角。

 

武夷山国家公园是中华穿山甲最后的栖息地之一,这和武夷山的生物多样性密切相关。尽管这里有100平方公里人工采摘的茶园,武夷山的生物多样性在中国十大国家公园试点里遥遥领先,可以和普达措和神农架国家公园媲美。

 

据学者研究,迄今采集发现于武夷山的动物新种多于1000种,其中很多是古老、珍稀和独特的物种。这让我有点吃惊,但让国家公园纪录片的野生动物制片人约瑟很兴奋。他兴致勃勃地向我解释,在评价一个地方生物多样性保护的价值时,最重要的一个指标是特有物种的数目。在中国广阔的东南部,武夷山国家公园是唯一的生物多样性保护关键热点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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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安髭蟾

世代守护武夷山

武夷山人常喜欢说,武夷山是大自然赐给人类的一块风水宝地。然而,调研资料表明,除了大自然的馈赠,武夷山的生物多样性更得益于一代代人们对这片土地的守护,才使得遍地的茶园没有像海南岛的橡胶林改变武夷山的生态环境。 一位学者指出,武夷山也许是中国最早有政府文告,明令禁止毁坏生物多样性的地区。在著名的九曲溪平林渡的岩石上就有一方刻于康熙年间的碑:“自唐宋元明历尊衙帖,永禁捕鱼。如敢故违,许地方士民僧道等协拿送县,以凭枷责示众,各宜遵守。”

 

这位学者在论文中没有提到立碑的县令是否受了宋代理学大家朱熹的影响,不过我永远都会记得我武夷山之行的最后一天。在朦胧的烟雨中,我拜访了千年古镇五夫镇。朱熹在武夷山生活50余年,讲学授徒,著书立说,足迹踏遍武夷山水的各个角落,并感慨:“武夷山上有仙灵,山下寒流曲曲清。欲识个中奇绝处,闲听棹歌两三声……”

 

走在铺满鹅卵石的朱子巷,我想象着朱熹曾每日途径此地,前往他讲学授徒的兴贤书院。那里是五夫镇的荣耀,牌楼高耸,构筑精巧,凝重庄严,历经千年,依然壮观。不仅教化育人,朱熹更经世济人。镇上一隅的朱子社仓坚实宽敞,曾在春夏青黄不接之时赈放,秋冬存放偿还,开创了救荒先河。站在头顶石刻的“过化处”街口,可以想象朱熹走过这里给世人以教化,世人又被他的思想教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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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讲学的兴贤书院

除了短暂的仕途生涯,朱熹一生致力于对儒家经典的重新诠释,形成了完整的朱子理学,成为此后近千年中国社会的正统思想,他也被奉为仅次于孔子的儒家圣人朱子。朱熹认为,天地万物都是禀受天理而生,将天下的黎民苍生和自然万物一视同仁是仁者的本性。

 

或许清代立碑的县令是受了朱熹的影响。220年后,武夷山管理局的门前又立“武夷山毁林之碑”,这次是出自一个用生命来保护武夷山森林的普通官员李建霖。改革开放之初,为了尽快富起来,武夷山当地一些官员带头毁林,千万参天古木历尽劫难,有的山上几乎一棵都没有了。李建霖四处奔走,呐喊呼叫。受古人的启发,他将这些破坏生态的人一一刻在碑上,立在武夷山管理局的大门前,以呼唤武夷人世世代代珍爱这片美好的土地。他说:“我是武夷山的看山狗,谁砍树我就咬谁。”可惜他人微言轻,他的碑被挪走,砍伐之风频频发生。

 

今天,这场保护武夷山的战斗依然在进行。随着武夷岩茶价格飙升,政府退耕还林补偿的每亩13元,和茶园每亩上万元的利润相比微不足道。砍树种茶的违规行为蔚然成风,一如过去伐木、烧炭、卖木材一样起劲。但是,大片新开垦的茶园根系浅,固土固水能力差,严重影响武夷山的生态环境和茶叶质量。武夷山已经开展了长达十年的抢山运动,根据武夷山政府的通告,仅2019年就有近5000亩违法违规的茶园需要整治。生态修复,保护武夷山生态系统的完整性,是武夷山国家公园的题中之义。


何时中国茶再次引领世界?

武夷山春茶采摘拍摄顺利结束的那天下午,我像以往一样给自己冲了一杯清淡的茉莉花茶,也给家人冲了他们习惯的立顿红茶。立顿茶是在福琼去世后的那一年诞生的。对,就是那位发现红茶、绿茶原来不是源于不同的茶树,就是那位从武夷山把中国最重要的商业机密剽窃了的福琼。

 

福琼受东印度公司的委托,亲自选择了在喜马拉雅南坡的大吉岭省开辟茶园,那里和中国种茶最好的地区纬度相同,海拔高,云雾多,茶的味道十足。同时,他还要求茶园规模要大,生产必须标准化,才足以和中国茶抗衡。在他的有生之年,福琼确实达成所愿:印度的茶叶产量超过了中国。英国的立顿茶在保持茶叶优良品质的同时,实现了产品的标准化和工业化大生产,很快征服了英国和世界。今天英国人每天喝1.65亿杯茶,立顿茶占了一多半。2016年,中国近七万茶企业出口总额为14.8亿美元,不及立顿茶全球销售总额(30多亿美元)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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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吉岭茶园

梁师傅的祖先发明了改变世界的正山小种,他在十五年前又发明了风靡中国的金骏眉,从此改变了中国人不喝红茶的习惯。何时梁师傅的后人、或武夷山乃至中国数万茶厂能够创造中国的立顿茶,使中国茶能够再次引领世界,自鸦片战争之后开启的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就可以告慰先人了。

 

但是,这绝对不能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古今中外,多少文明,因为破环自然,走到了尽头。华夏文明从一开始就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朱熹集传统文化之大成,强调人与万物共同遵循这一自然法则。他的“存天理、灭人欲” 最为后人熟知,但也最受争议。何为人欲?他的解释简单明了:“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 他提倡灭的人欲,应是超越常理的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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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木大峡谷——征服世界的正山小种的发源地

我想起比尔盖茨有一组简单但是震撼的数据:美国人口只占世界人口的4%,但是要吸收美国人一生的碳排放,就需要整个地球陆地面积的一半永远是森林。这显然是不可持续的,但是美国人的生活方式被全世界效仿。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相信,解决当前生态危机的任何方案都有赖于自我控制,既不能是过分的自我纵容,也不是过分的自我禁锢,他坚信 “二十一世纪的人们必须学会中间道路,即中庸之道。”

 

如今,幸而未晚,以国家公园为主体的中国自然保护体系已经在行动。生态优先,这是二十一世纪武夷山国家公园的选择。这里的人,这里的茶,这里的青山绿水,这里的生灵万物,都是武夷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人与自然在这片神奇土地上共同勾勒出的共生共荣的画卷定会世世代代,经久不衰。

小绿叶蝉未能逃过一劫


(作者:书云,CCTV-4《国家公园:野生动物王国》纪录片国际监制,Eos Films艺术总监,常住北京和伦敦。图片除标注外均来自网络,转载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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