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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连山
迟到的春天
西北的春,总是姗姗来迟。2020年5月,祁连山国家公园拍摄开始的时候,春风已拂遍长江南北,处处草长莺飞,春花绽放,一片旖旎春色。而大西北发来的视频中,放眼望去依然是满眼荒夷。可谓是“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春色的缺席,并没有影响生活在祁连山国家公园那些精灵们求偶的心情,就像我们摄影师镜头中一只身长只有6厘米的小小爬行动物——青海沙蜥。身处沙漠险境,它必须在入夏前觅得“爱巢”,才有可能寻得伴侣。为此,它不惜甩起尾巴与对手大打出手,决一死战,万幸它成为这场战斗的勇者,最终赢得一席之地。
青海沙蜥
满目疮痍祁连山
沙蜥为自己的胜利而开心,它并没有意识到脚下这片它生存的土地,此刻已“深陷泥沼”,急需被拯救。
祁连山国家公园位于祁连山脉腹地,总面积265万公顷,接近北京、天津两市面积之和。作为国家公园,它的重要性从航拍上看一目了然。蓝天白云之下,众多巍峨高大的山脉,绵延千里。高耸的山峰截住了气流和云团,亿万年间形成了3000多条冰川,总储水量超过两个三峡工程的水量。
祁连山冰川
冰川的融水是河西走廊的命脉,滋养了56条河流,成就了丝绸之路的富庶与繁荣,孕育了两千多年的华夏文明。举世无双的莫高窟—— 735个石窟、2415尊彩塑、4.5万平方米的壁画和3万余册敦煌文书 —— 留下了人类文明史上跨度时间最长、保持最完整和最优美的历史见证。而今,祁连山养育着河西走廊近500万人口、800万头牲畜、70多万亩耕地,并且抵挡着北方两大沙漠和黄土高原的南侵,像哨兵般捍卫着青藏高原的生态安全。
敦煌158窟卧佛
然而,就在国家公园纪录片开拍的一年前,中共中央、国务院公布了一则通报,严厉指出祁连山生态环境破坏的突出问题:保护区内外长期大规模违法违规露天探矿采矿,上百个在建或运行的水电站缺乏合法手续或生态考量,给祁连山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伤疤。植被破坏、水土流失、地表塌陷,一个个“黑色天坑”触目惊心。
而且,这已不是祁连山国家自然保护区第一次被中央问责。早在2015年,环保部对100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用卫星进行专项遥感测试,祁连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第一家被约谈对象。然而,这并没有让地方政府止步,反而变本加厉,甘肃省先后三次修订《祁连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条例》,将国家规定的10项禁止活动,缩减为“禁止狩猎、垦荒、烧荒”仅3类活动,开矿、伐木、放牧就被合法“开放”了。
据地方政府公开的资料,祁连山保护区范围内仅肃南一个县就有532家大小矿山企业,矿产资源开发收入一度达到全县财政收入的80%以上。针对这种没有生态保护的大开发,兰州大学资源环境学院教授丁文广直言,“如果祁连山自然保护区继续破坏下去,河西走廊的生命之水终将断流。”
祁连山矿山
幸运的是,2018年,祁连山迎来了国家公园的成立和如火如荼的生态整改。十五名省领导被问责,新闻联播播放了矿山被停,各大媒体也争相报道保护区内其他违规的煤矿和水电站对生态环境的破坏。看着媒体报道的那些轰轰烈烈的祁连山“生态保卫战”的资料,让我很欣慰,但同时也担心。祁连山国家公园内被关闭矿山的生态修复和仍然在运行的矿山的状态,是我们拍摄的重点之一,因为最能说明建立国家公园建立的迫切性、必要性和决心。但是,祁连山国家公园也是整个拍摄申请难度最大的,报告递上去几个月还迟迟没有音讯。
脆弱的沙漠绿洲
对我来说,祁连山算是故地,我心里一直期待着能够重返。但是身在疫情重灾区的伦敦,我只能默默地祈祷早日获得拍摄许可。
二十年前,我追随玄奘,从西安出发,经过河西走廊的一个又一个绿洲城市,穿越新疆、中亚和整个印度,最后在敦煌城外的一个庙里修行三个月。那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旅程。
当我手持玄奘的《大唐西域记》,遥望玉门关外,无垠的戈壁滩,遥远的地平线,可望而不可及。即使坐在车里,我也深感悚然。当年玄奘整个西行途中最艰难的地方就是在祁连山脚下。没有获得朝廷的许可,没有向导敢带他出重兵把守的玉门关。
在这里,玄奘迷路四天,在他最后奄奄一息之际,他的老马竟然把他带到一片青草和一汪泉水。出了玉门关,玄奘从此一路向西,任何艰难险阻和诱惑都未能阻挡他西行求法的道路和决心,直到他十八年后载誉而归。或许是这段沙漠中的生死经历,或许是他一路上看到了太多像楼兰、尼雅、米兰一样的“鬼城“,在苍凉中无言地诉说着沙漠脆弱的生态环境。
玄奘在他的《大唐西域记》中对生态环境的记录细致丰富,堪比当今的环保组织。书中记载的当地人采取的生态保护措施也颇有新意:砍一棵树罚一匹马,砍伐树杈罚一头母牛;为使断水的河流重流,官员甚至以身祭河神。
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古城遗址
虽然生态环境的破坏在玄奘看来是由于违背佛法,但结果与如今横行肆虐的沙尘暴侵袭一样。被沙漠包围的祁连山也正在遭受荒漠化的威胁。据报道,2018年张掖的一次沙尘暴中,几乎百米高的沙墙遮天蔽日瞬间就吞没了整个城市。新华网形容其场面犹如科幻大片,而我看到照片后的第一个念头是,这跟玄奘记录的场景何其相似!
据祁连山国家公园规划报告,公园里很大面积的土地也已出现荒漠,20多万常住人口和上百万头牲畜,对生态环境的不利影响正逐年加剧。同样令人担忧的是,随着人类活动的加剧和全球升溫,冰川“发烧”,冰雪消融。
祁连山融化的冰川
匈奴语称“天”为“祁连”,祁连山即“天之山”。可惜这片连接天地的冰川雪山已出现严重的的雪线上移、冰川退缩現象。据中国科学院祁连山冰川与生态环境观测研究站提供的最新数据显示,1960年到2013年,祁连山最大的山谷冰川——老虎沟12号冰川退缩了390.7米,平均每年退缩超过7米;仅2009年到2013年就退缩了79.4米,平均每年退缩将近20米。一些科学家预测,祁连山上的冰川可能在未来50年内完全消失。
修复和代价
在无人机的镜头中,青藏高原的边缘依然能看到曾经大规模、破坏性的露天开采留下的黑黝黝的“天坑”,面积足有十几个足球场大,彷佛将高原开肠破肚,触目惊心。目所及处,都是黄色的土包,星星点点,一片接一片,不禁让我看得心颤。
祁连山待修复的矿山
令人欣慰的是,祁连山生态修复的效果也非常明显。种下去的小树已经刚刚够把浮土压住,有的地方还用石头铺成方阵固定住,一些天坑正在逐渐的变成草滩,绿色开始再次出现。矿山附近消失许久的野生动物也再次露头觅食,鼠兔首当其冲。外形酷似兔子,身材和神态又很像老鼠,生活在高海拔地区的鼠兔是地地道道的生育大户。俗话说:一公一母,一年三百五。有了如此丰富的食物,鼠兔的天敌不约而来,藏狐、棕熊、狼、兔狲、老鹰、秃鹫……青藏高原神奇但又脆弱的生态链又开始慢慢重新接连起来。
土拨鼠力挫藏狐
尽管国家公园的建立让祁连山的生态保卫出现转机,但何时能重返曾经的繁盛仍然是未知的结果,祁连山万年积淀的冻土层一旦破坏,需要很长的恢复期。数据表明,在祁连山国家公园整改之后,祁连山北坡和南坡的四个主要市州的工业增加值较整改前总体下降53亿元。正在运行的矿山则需要严格的生态环保措施,而这无疑会使成本上升,利润下降。
对于中国最贫穷的甘肃省,承担巨大的成本修复和保护生态资源,无疑是极其困难和痛苦的,而这一过程是漫长、艰难、曲折、反复和充满不确定。两年前,青海“隐形首富”以生态修复的名义非法采煤获利百亿元被媒体曝光后,引发了祁连山新一轮的生态整治。保护生态平衡势在必行,祁连山下的人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没有青山绿水,就没有家园,何谈金山银山!
祁连山的希望
返巢的黑颈鹤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在大山包踩点时看到的情景。蓝天下,大群的黑颈鹤,或是高高站立,或是与伴侣仰天长歌,又或成群飞舞……像一场芭蕾剧,华丽典雅,也像一幅水墨画,宁静脱俗。只消一眼,便觉惊艳了时光。它们刚刚从寒冷的青藏高原飞来过冬。每天日出之时,它们纷纷离开过夜的海子,冲破薄雾到附近的农田寻食。日落之时,它们舒缓地飞舞在漫天的落日余晖中,日复一日,仿若一幅永恒的画卷。
随着春天来临,一些黑颈鹤飞回到青藏高原上自己的家园。在祁连山国家公园里的湿地,我们摄影师的镜头见证了小黑颈鹤生命的启程。我们选择拍摄的一对黑颈鹤夫妇刚刚喜得两子。为了躲避虎视眈眈的天敌藏狼,黑颈鹤夫妇将巢筑在水中。夏季冰川融水注入大大小小的湖泊,为它们和新生的两只小鹤提供丰盛的蠕虫和虾。
夜幕降临,小黑颈鹤躲在父母羽翼下,仿佛天然的羽绒被,倍感安心和温暖。待到它们身强力壮之时,也是冬天快要来临的时候,那时候它们一家将又开始一年一度南下过冬的迁徙。
敦煌壁画上的仙鹤
看着镜头中的落日余晖,水天一色,黑颈鹤徐徐地飞向远方的天国,我想起敦煌石窟西方净土壁画里的仙鹤。西方净土是敦煌最常见的大型壁画,因为这是众多佛教徒祈愿的最终归宿,而壁画就是让他们看到那令人向往的极乐世界。其规模之大、描绘之精美、工艺之高超,为敦煌壁画之最。纯真高洁、以长寿著称的仙鹤,与头为菩萨、身为仙鹤的妙音鸟,是西方净土的常客。人们相信它们的妙音和舞姿,如能歌善舞的飞天,会增加人们的善德,从而早日进入西方净土。
我祈愿,在国家公园的保护下,祁连山将永远是这些神鸟、万物和我们的人间净土。
黑颈鹤和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