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虎豹国家公园“虎啸山林”的曙光

每年的3月3日是世界野生动植物日。今年的主题是“大型猫科动物：处于危机中的捕食者”。

虎，是世界现存最大的猫科动物。中国是世界上拥有虎亚种最多的国家。然而，野生虎种群数量却只有几十只。

2016 年12 月5 日，《东北虎豹国家公园体制试点方案》审议通过。在我国十大国家公园试点中，只有三江源、东北虎豹、大熊猫、祁连山4 个国家公园试点，是由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审议通过的，称得上试点中的试点。

虎豹保护者惊叹于国家公园推进之稳、之快。从2015 年正式对外宣传我国境内有东北虎豹种群，到2017 年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管理局正式成立，仅两年时间。

这让人们真正看到了“虎啸山林”的曙光。

“流浪汉”还是“定居者”？

十年蹲守深山，发现中国东北虎豹种群

中国到底有没有野生东北虎豹种群？ 这个问题在本世纪初几乎没有人能回答。

从20 世纪初开始，东北森林被大量砍伐，食物链逐渐消失，数千只野生东北虎种群数量出现断崖式减少，东北豹则沦为极危物种，距离灭绝仅一步之遥。

1998 年冬季，中国开展了全国野生动物第一次普查中的东北虎专项调查。吉林、黑龙江两省林业厅负责组织，中、俄、美三国专家参加。这次调查基于发现的数处虎豹陈旧痕迹，得出我国仍有东北虎豹的结论。但实际上，那次调查时间、强度和区域十分有限，不足以确凿证明中国境内存在虎豹种群，以至于在国际上，评估东北虎豹状况为“在中国境内缺乏数据或可能消失”。

2005 年，一支来自北京师范大学的科研队伍在生态学家葛剑平教授率领下，悄然钻进东北林海，开始搭建东北温带针阔混交林生物多样性长期定位监测平台。葛剑平团队想通过构建一个大尺度、长期定位观测的科学试验平台，了解生物多样性的现状、相互关系和演化规律。温带针阔混交林生态系统，是中国东北地区和东北亚温带最典型的生态系统，东北虎豹是这个生态系统中食物链的顶级物种。有顶级物种种群生存，意味着有完整的生态系统，将是生物多样性综合研究的理想平台。所以，葛剑平团队把研究东北虎豹作为切入点。

东北虎豹的研究，首先需要解答“ 中国境内到底有没有野生东北虎豹种群”这一问题。2006 年，冯利民还是北京师范大学的在读博士研究生。他被葛剑平从云南西双版纳调到东北，来到吉林省珲春和汪清，调查虎豹栖息地。2007 年，他把当时堪称“ 先进武器”的红外相机布设在最有可能出现虎豹身影的中俄边境，悄然拍下在前面经过的动物真实影像，由此，中国第一张自然状态下的野生东北虎照片诞生了。这一年，真正震惊中外的是陕西的“周老虎”，而这个货真价实的野生东北虎照片，葛剑平团队并未向外正式公布。拍到东北虎，并不意味着我国生存着东北虎豹种群，万一是从俄罗斯临时游荡而来的呢？要确定我国有没有东北虎豹野生种群，以及是否能在我国繁衍生息，不仅需要系统了解整个潜在分布区内的虎豹现状，而且还要全面了解整个生态系统和食物链，包括食草动物、植被、土壤和人类及环境因素，才能提供准确可靠的科学信息和结论。

葛剑平团队开始了一项大胆的计划。他们要铺一张“ 天罗地网”—— 中国虎豹观测网络（TLON），冯利民成为这个团队的野外负责人。冯利民带领野外队伍在东北的崇山峻岭中跋涉，有时候，一年10 个月在野外。经过十年时间，世界上最大的虎豹观测网络建成，面积达两万平方公里，覆盖中国境内东北虎豹种群可能的分布区、扩散路径和潜在扩散区，按照连续的网格，系统布置了3000余台红外相机，同时结合足迹追踪信息采集，对东北虎豹及其他野生动物时空活动规律进行了系统调查。

2010 年，这张观测网拍摄到中国历史上第一张东北豹野外活体照片；2012 年，记录了中国境内首个东北虎繁殖家庭；2013 年，记录了中国境内首个东北豹繁殖家庭；2013 年，记录了世界上首个东北虎带着四只幼崽的野外视频。截至2014 年底，中国虎豹观测网络已经记录了多达数千个虎豹视频和影像。由于每只虎、豹身体都带有独一无二的花纹，犹如人类的指纹特征，使葛剑平团队能够准确鉴定每一个个体，了解其出现的位置、领地、繁殖、扩散等信息。这数千个视频数据，完整描绘出东北虎豹种群在中国境内的生存现状。

2015 年，葛剑平团队用大量确凿的科学证据向世界宣布：2012 年至2014 年，中国境内至少有27 只东北虎以及42 只东北豹生存。更重要的是，中国野生东北虎豹种群保护和恢复面临重要机遇和挑战。十年艰辛，葛剑平团队找到了“ 中国境内到底有没有野生东北虎豹种群”的答案，接下来，新问题浮出水面：如何制定一个可行的中国东北虎豹种群恢复计划？

跑了300 多公里，依然还是“单身汉”！

生态系统不恢复，虎豹种群无法恢复

百年尺度，对于一个物种的进化史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在过去的一百年里，东北虎豹种群几近覆灭。作为生态金字塔顶端物种，其命运与生态系统命运直接关联，是生态系统健康完整的“晴雨表”。

一只成年虎每个星期需要吃一只100 公斤左右大型有蹄类动物才不会挨饿，每年需要消耗50 只左右大型有蹄类动物，生态系统需要300 至500 只左右的种群基数才能维持一只成年虎的每年消耗，数百平方公里的森林才能养育几百只大型有蹄类动物。要支撑一个虎豹种群的长期生存，至少需要数万平方公里的森林。所以，过去的100 年里，森林大量消失，大型食草动物消失，虎豹种群随之消失。

葛剑平团队发现，当前中国境内东北虎豹种群绝大部分被挤压在珲春和与之接壤的俄罗斯滨海边疆区西南部边境狭窄区域内，而这个狭窄区域的虎豹种群数量已超出资源承载力的3 倍。为什么这些虎豹会拥挤在一个不能承载种群发展的狭小区域？葛剑平设计的这个生物多样性长期定位监测平台记录了大量生物多样性和环境、人类活动数据，如虎豹、猎物、植被、人为干扰因子等。这些长期定位观测的大量野外数据给出清晰的答案：该区域大量的放牧行为和森林中的人类活动，如同一堵厚厚的墙，将虎豹种群堵在边境区域，无法再向中国内陆形成有效的种群扩散。

该区域东部和南部是日本海，北部被大面积的湿地、公路和中东铁路阻挡，使之与俄罗斯境内东北虎主要栖息地锡霍特山脉隔离开。这个中俄跨境区域的虎豹种群，未来繁衍扩散的唯一方向就是向西进入中国东北内陆森林地带。东北内陆森林尽管遭受百余年来的高强度

持续采伐，仍然还有大面积森林被保留。但是，长期的人类采伐和干扰，使这些森林普遍面临着生物多样性丧失、生态系统功能和完整性严重受损的状况。如果生态系统得不到有效恢复，中俄跨境区域的虎豹种群回归中国东北内陆将无从谈起。

2014 年，葛剑平团队追踪到一只年轻的雄虎从俄罗斯进入中国境内，通过内陆森林之间保留的森林连接带，跨越公路、绕过人口聚集区等障碍，一路向西，奔走了大约300 多公里，来到了张广才岭南麓定居下来。几年过去了，它依然还是“单身汉”。无论是在南亚热带的虎，还是西伯利亚寒带的虎，在长期进化过程中形成了同样的繁殖扩散规律。当雄虎成年后，将远离出生地寻找属于自己的领地；而雌虎成年后，它将在母亲领地附近建立自己的领地。有时候，母亲也会把领地让给女儿，自己到附近建立新的领地。

“虎豹种群无法在一个食物链断裂的生态系统中繁衍生息。必须消除人为干扰，恢复森林的生物多样性和生态系统的完整性，而且需要恢复大面积的栖息地和生态系统，才能真正恢复虎豹种群，这也是虎豹保护的真正意义所在。能否成功保护虎豹种群，实际考验的是一个国家的实力和生态文明发展水平。”冯利民说。

中国境内的虎豹种群被高度挤压在中俄边境区域，如果得不到有效扩散，必将造成剧烈的种内竞争，整个种群乃至该区域的食物链面临崩溃的危险。打通虎豹种群西进之路迫在眉睫，如何制定中国虎豹种群恢复计划，这将是一个宏大的工程。

“你家有27 只虎、42 只豹，你管不管？”

建立国家公园，开启中国虎豹种群复兴之路

2015 年1 月的一天，葛剑平来到吉林省委，等待开会的省委书记巴音朝鲁原本只有10 分钟时间。

“我就用一分钟，你家有27 只虎、42 只豹，你管不管？”葛剑平说。

得知自家后院有虎豹之后，巴音朝鲁足足听了100 分钟。

在不久后的全国两会上，吉林代表团介绍了东北虎豹的现状，引起国家领导人的重视。2015 年5月29 日，以北京师范大学虎豹研究团队十年研究成果为基础的《关于实施“ 中国东北虎和东北豹恢复与保护重大生态工程”的建议》，通过民盟中央提交给中共中央；当年6 月15 日，习近平总书记对该建议作出重要批示，要求把东北虎豹保护纳入国家战略，写进“ 十三五”规划。2016 年12 月5 日，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三十次会议上，《东北虎豹国家公园体制试点方案》正式通过审批。2017 年8 月19 日，东北虎豹国家公园国有自然资源资产管理局、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管理局挂牌成立。

此后，每年一大步。虎豹回归中国，面临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

东北虎豹国家公园试点建设，在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历史进程中具有划时代意义，在新时代的生态文明建设中具有标杆作用。通过国家公园试点建设，推动整体保护、系统修复，实现虎豹种群稳定繁衍。东北虎豹栖息地的协调性、完整性将被有力提升。

然而，要达到虎豹种群复壮的目标，前方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比如自然资源资产确权，历史遗留的很多问题，导致自然资源权属不清。权属不清导致管理混乱，最后产生了乱砍滥伐、无序放牧、开矿、毁林种参等众多乱象。这些成为虎豹恢复过程中必须解决的问题。

“大自然就像弹簧，人为干扰一旦停止，它很快就能弹回来。如果实施严格的保护措施，短则几年，长则数十年，自然系统就能回归本源。”葛剑平经常说，“但这些问题又不能单纯靠行政力量解决，这是经济体制和民生福祉的问题。仓廪实而知礼节，人们只有吃饱了、生活变好了，才知道去保护野生动物。”

东北虎豹国家公园，划定大约1.5 万平方公里，相当于北京的大小，未来的目标是容纳100 只左右的东北虎。在葛剑平看来，这将是中国东北虎豹种群发展的最重要一步，但不是最终的一步。东北虎豹国家公园将恢复一个能够长期生存的虎豹种群，并以此为基础，未来虎豹种群将逐步向更广阔的历史栖息地——东北内陆森林扩散和复兴。到那时，东北虎豹才能真正脱离灭绝风险，东北森林的生态系统才意味着得到全面重建和恢复。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从边境线到长白山、再到大小兴安岭，都有“虎啸山林”。

来源：中国气象报 文/孙楠